17 所遇非人（一）
17 所遇非人（一） (第2/2页)此刻灯火重燃，但见得那女子原来穿了一件缀满晶片的肉色紧身软缎，在要紧部位绘了些藤藤蔓蔓，看上去就像是裸体一般，偏偏又不是，这似是而非，十足诱人。那女子天生一张娇媚面庞，白嫩嫩的面，红馥馥的唇，一双眼睛微微上吊，每个眼波都勾魂摄魄，举手投足，一派撩人，就这么来回几番，已明里暗里向朱翼飞了好几个眼风过来。金元大笑道：“小七死不松口，那婆娘却自己招了！”朱翼坐立不安，跺脚起身道：“这骚蹄子不成器，大哥，不如叫她滚，让花月阁换人！”
僧人吹了口茶沫，瞧了瞧台上道：“倒是也有几分卖弄的本钱。”朱翼本来举步要向外走，听得此语，不觉脚下一顿。银宝笑道：“小七乐傻了。难得大哥松口，看来今次这赏春会，宋纲是注定没戏唱了！”
台上女子总算得了朱翼一个眼神，大喜过望，妖妖袅袅扭身下台。金元指了台上道：“原本长春坊也备了件夜光衣，但以宋纲的个性，必然是不肯再用的。”却听乐声古朴，与众各异，浑厚无比，低低在台上响起，声极悲怆，听来简直令人不忍卒闻。
僧人面色渐渐凝重。金元皱眉道：“这宋纲搞什么？从哪里找来这哭丧样的曲子？就是不见乐师，否则我一准将他轰下去！”僧人嘘了声，徐徐道：“这是埙，立秋之音，万物曛黄也，埏土为之。”
几人不觉哑然，只听音律沧桑，绵绵不绝，声极哀怨，仿佛人独自站在茫茫旷野之中，秋风漫卷，黄叶尽落，天地间只余萧萧，拂不去愁怀满绪。楼上不知何处飘散下来片片落花，半开半败，飘飘荡荡飞舞在台上，被风一吹，更添伤感。
金元哆嗦道：“大哥听得进去，我的汗毛倒都竖起来了，还是刚才那样热热闹闹的，让人更吃得消。”向戏台上一看，不觉眼睛有些发直。但见台上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白衣白裙的女子，头上并无半点首饰，只用白纱一挽，一袭白色面巾，将她面部挡得严严实实，只露出一双幽深哀婉的大眼睛，此际微微含了泪水，往下一看，叫人觉得自己的心都跟着酸了起来。
连黄裳都有些奇了，开口道：“这女子倒也算得雅致，但似乎有些呆呆的，难道宋纲想以哀兵致胜？”却听乐声一变，已改了欢快的短笛，声声清亮，似见春光明媚，晴空万里。那女子侧耳倾听，突然腰肢一转，雪白的裙摆飞舞开来，就像一大团摇摆开来的琼花。
若说刚才她动作还有些呆滞，这一起舞，整个人就完全变了。台上的乐声一变再变，她的舞步也一换再换，说不出的轻灵洒脱，就像是一片光，又像是一团火，舞动间万种风情，只看得台下的人，都恨不能跟着她飞上台去尽情摇摆。她仿佛是将整个灵魂都投入到了这场舞中，身体的每个姿态，都是在与乐声相应和，不住的舒展，无限的柔韧，整个身体都可以随意弯曲，简直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。原来眼睛、手指、手臂、腰肢，腿部、足尖，乃至于每一个关节，都可以作为表达的方式，都能令人产生强烈的共鸣，看得人心动不已。
台后只听得管箫悠扬，带领着人们跟着她的舞步，要奔向不可知的远方，又跟着她临去时一再踌躇，向家乡一望再望，难割舍恩爱缱绻，但又偏偏非得斩断不可。所有的言语到此时都是多余，这舞中已尽诉了她的欢乐，她的忧伤，她的苦恼，她的喜悦，一点点，一丝丝，一片片，所有的情绪交织成乐章，弥漫了整个戏台，引得所有的人都似乎进入到了她舞动的世界中，跟随着她走完了百味俱全的心路历程。
琴声悱恻凄婉，同时有个清丽的声音在后台轻轻响了起来：“此去经年，应是良辰好景虚设，纵有千种风情，更与何人说？”歌声方落，那女子旋身飞起，犹如白莲在空中冉冉绽放，不过一瞬，戏台上已然不见了她的身形。
朱翼情不自禁，伸手一抓，落了个空，才知自己失态，尴尬不已。金元在旁叹息道：“好一个宋纲，明明什么都失了头筹，居然还能把戏唱成这般！大哥，我金元不说假话，这姑娘可能没刚才花月阁的喜媚娘那般勾人，但这戏，还就是他家的好！”瞧了瞧僧人面色，又道：“当然，最后还是大哥定夺。要是给他反倒麻烦，那还是不要给的好。”
僧人慢慢喝了一口茶去，凝神了半晌，摇头叹息道：“乐为心声，你们道刚才吹埙的是谁？”瞧了朱翼一眼，徐徐道：“还有唱曲的，都是同一人。她可真是能耐，吹奏弹唱样样皆通，还能以乐声操控那舞者，难怪宋纲胜券在握，原来是得了强助。她的乐心，我听得明白，她绝非我道中人。不是我小气，而是实在留她不得。”淡淡笑了笑，道：“我们在这里喝茶，这会子工夫，你猜她去了哪里？”
朱翼猛然一惊，倏地立起身来。僧人加重了语气，冷冷道：“坐下！她自己要寻死路，能怪得谁来？谁都不准去，小七，我就看她的造化。若是她能活着回到这里，今日这赏春会，我便算长春坊赢了，到时候，我去跟宋纲说，这起舞的，唱曲的，缺一不可，都得送往寺里来，而这潜龙之位，从今往后，便是他宋纲的！”
席上噤若寒蝉，突然银宝指了后方，颤声道：“大哥！”僧人跟了一看，面色□□，遽然立起。所有人都直身而起，齐齐向后望去。但只见后方庙门半开，大殿内金佛面朝此地，覆在面上的玉色面具向旁移动了寸许，已露出底下垂过下颔的右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