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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回 高卧发狂吟心仪坡老 清歌杂微笑座

第八回 高卧发狂吟心仪坡老 清歌杂微笑座 (第2/2页)

二人待从从容容吃过了晚饭,先到另一家茶楼上去,这里叫作又一村,不是一家茶楼,乃是一所大大的敞厅,摆了许多茶座,正面的戏台,也比六朝居的大些。台上正有两个歌女,站在那里,合唱《武家坡》。茶座上的人,喧嚷着只管叫好。其余的人,也是谈笑风生,和台上的唱声相应和。求是轻轻的叫了两声茶房,没法子让他听见。求是找不着座,只得站在路头上沉吟着。过了一会,才有一个提开水壶的人经过,笑着点了一点头道:“原来是韩秘书,台口上有个座,人刚走。”说着话,他引了二人上前。只见一张小方桌子,满桌子都是茶碗,而且瓜子花生壳和泼了的茶水,乱堆一处。他倒是爽快,将包着壶柄的抹布取下,由里向外,将脏东西向桌子下一抹。马上拿了茶碗来,泡上两碗茶,就让二人在这里坐下。水村坐到凳子上,两只脚向前一伸,恰好就踏在这一堆花生壳上面。求是却不以为意,向着台上便叫了一声好。原来在忙乱之间,台上已经换了一个歌女。这歌女烫头发,披得长长的,穿了一件大红色短袖的绸长衫,自是一个时髦的人物。只看她两道眉画得细条条儿的,一直伸入两鬓的头发里,虽然还有两分姿色,也就见得她费了不少的人工之美。在求是叫好的时候,她向这里瞟了一眼。水村看这种情形,料定这个歌女,必是求是所认识无疑了。求是的眼光,这时不向着台上,在满座上看了一看,然后在身上掏出皮夹子来,手放在桌子面下,由皮夹子里抽出一张五元钞票,捏在手心里。这时,有个穿长衣的茶房,好象巡视各茶座的样子,走到这桌子边来。求是对他望了一望,他就站住了,他一只手,不知不觉的,伸到桌子边,求是将那张钞票,由桌子下向他手里一塞。他低一低头,轻声道:“菊芳的五个戏码?”求是笑着点点头道:“对了。你对她说,今晚也许我去看她。”那茶房垂着手,悄悄的无声而去。水村笑道:“这就是点戏的一幕活剧了,为什么这样作贼似的?”求是敲了他一下腿,嘴向旁边一努,低声道:“稽查在那里。”水村看时,隔了两张桌面,有几个穿黄呢制服的,也在那里喝茶听戏。水村低声道:“既是暗中点戏,她怎么能唱呢?”求是笑道:“根本上她就不唱。所谓点戏,是送钱的别名,点一个戏,老板五角,她五角,我这就是纳两块五的汇水,送她二块五。其实我们来听唱,也醉翁之意不在酒,钱花到了,人情有了,也就行了,唱不唱,又何必去计较?”水村这才明白,少不得常常注意到那稽查座上去。不多一会那个代营汇款的茶房,也走到那边去。他们隔座有个西装少年,和茶房也暗中握了一握手,那些稽查,有看到的,也就毫不介意。坐了半小时,先前向求是丢眼色那个歌女,又出来唱第二次。等她唱完了,求是起身笑道:“走!六朝居去。再不去,桃枝要唱过去了。”
  
  二人走出茶社来,水村道:“刚才这一位,就是菊芳吗?”求是笑道:“你看如何呢?听完了戏,我们可以到她家里去坐坐,我们只两个人,一溜就进去了。而且这半个月,南京举行好几个大会,一切娱乐地方,都解放了。我们只管去,不要紧。”水村道:“照这种情形看起来,花了钱的大爷们,都得到歌女家去一趟,才算是权利义务平均?”求是笑道:“其实到她们家里去,并没有什么意思。不过花了钱的人,若不能到她们家里去一趟,好象也是一种耻辱。不要说了,到了,将来你自然也会知道。”‘说着话,二人便走上了六朝居茶楼,在正面找了个茶座,茶房就泡了茶来。水村低声道:“我们刚才在那边花了一块钱,这又要花一块了?”求是笑道:“这算什么,若是我们邀了三朋四友,热闹一晚,常常会花二十块钱的茶,点一百块钱以上的戏呢!”水村耳朵听着他说话,眼睛早就注意到台上去。’
  
  台上这时虽有人唱戏,那绣幔后有一个小活眼窗帘,常是有一张又红又白的脸,打那眼里经过。在许多白脸经过的时侯,就也看见桃枝笑嘻嘻的将面孔一闪。求是用手碰了他的手臂一下,笑道:“罗!打一个照面了。”水村承认不得,也否认不得,只微微一笑而已。只在这时,那台前小柱子上面,已经换了一块牌子,上写着桃枝《玉堂春》。立刻台上的歌女下去,门帘一掀,桃枝从从容容的出米了。她并不象别的歌女将脸朝着里,一手扶了桌子,斜斜地站着,那目光却远远地注视着楼上的一盏电灯,好象台下面坐着许多茶客,都不在她的眼光里一样,脸上却还微微的带着一点笑容。胡琴过门拉过,她唱起戏来,那昂视的目光,才有点平视。长长的睫毛里,眼球一转,由水村的桌子睃了过去。水村对于歌场,还是第二次瞻仰,那知道怎样应付,人家眼光射过来,他的眼光,还不免低了下去。求是却是不然,立刻劈拍劈拍向着台上鼓了一阵掌。桃枝对于台下的捧场,自然是司空见惯,求是那样鼓着掌,她却不以为意。她的眼光,却不住的射到水村的身上,看他执着什么态度。她见水村那种不好意思的神情,只管侧坐着,捧了杯子喝茶,不觉微微一笑。求是早看到她的目光,是完全射在水村身上的,现在忽然会有了一点笑容,这也很可以知道她的意思何在。于是低低的对水村道:“人家在唱戏,你显着这样不在乎的样子,那是很瞧不起人家,赶快鼓掌。”水村以为他的话,也许是真的,果然就向着台上,不分好歹,劈拍劈拍鼓了两下掌。桃枝在台上看得很清楚,先是求是一说,再是他一鼓掌,可见他并不知道那一句唱得好,她不觉微微笑了。她怕这微微的一笑,会引起台下面的误会,于是将桌上放的一杯茶,端起来侧面喝着。然而桃枝在六朝居,是个首屈一指的美艳歌女,她的一举一动,深能引起台下观众的注意。在她这一侧身一饮茶之时,人家已经知道她是要闪开一种微笑,早有几个人敞着嗓子,喊了一声好。这一声好喊着,桃枝更是要笑,掉不转身来,然而匆促之间,一个极短的胡琴过门,已经拉了过去。场面上的人,不住的和她以目示意,一面再补上一个过门。桃枝连忙回转身来一唱时,台底下又哄的一声,叫了一阵。桃枝极力的忍住笑,将一段西皮唱了过去。目光也不向台下再看了,立刻走回后台去。
  
  求是笑向水村道:“这位李老板,色技双绝,就是有点毛病,不大敷衍茶客,所以唱得如此之好,依然不能挂这里的头块牌子,原因就是在此。她对于你这个穷大爷,偏是如此尽心,这不能不算是你的奇遇了。你看,她又在那里张望你了。”水村向台上看时,果然那绣幕的小软窗眼里,桃枝的面孔,笑着在那里一闪。求是道:“明天你还来罢。我代你点几个戏,人家是如此的殷勤盼望,你仅仅是来喝碗茶,这可有点过意不去。”水村道:“我不能捧场,要花朋友的钱,那是什么意思?而况你帮我点戏,也只能偶尔一两回,决不能常常如此。自己承认是个知音,不过点上一两回戏,那有什么意义?去罢。”说着,他已站将起来。这里的茶钱,求是已经代付了,也就只好跟着他一路下楼。
  
  到了楼下,求是用手向前一指道:“那就是她的家里,我们先到菊芳家里去,回头再到她家去,你看好不好?”水村摇着头道:“我到茶楼上来,已觉是有点勉强,再要到她家去,我未免太不自量了。”求是道:‘你不是她的朋友吗?朋友彼此拜访,也无所谓,你又何必矫情过甚。’水村笑道:“朋友?朋友有半夜三更去拜访的吗?再见了。”说毕,他立刻离开了求是,就走回清凉山下的夕照寺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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