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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回 窥艳笑远来形诸梦寐 惊心闻乍别访

第九回 窥艳笑远来形诸梦寐 惊心闻乍别访 (第2/2页)

吃过了午饭,收拾了简单的行李,就到妙化照相馆来就职。这妙化照相馆的主人张伯远,是太湖的老朋友,待他却也很好,他除了在家或出门指导照相而外,并没有别的事,职务就也不十分劳碌。这个妙化照相馆斜对过三五家铺面,便是六朝居歌社,这边楼上坐着,听那边楼上唱戏,清清楚楚,如在当场一般。他就职的第二天,两点钟打过以后,他就在楼上,搬了一张凳子,靠楼面的栏杆边坐着,望着上茶楼去卖唱的歌女,只是出神。但是楼前经过的歌女,虽然不少,却始终不见那位秦小香老板。到了三点钟的时侯,倒看见水村一个人,在六朝居楼下徘徊着。他在那楼下的马路上,来回走了四五趟,把两只手插在西装裤子袋里,一步一颠,走得很从容的样子,让人看到,他似乎是在家门附近散步,并不是路过此地的。然而他在路上几番来回之后,也有些不耐了,却向妙化照相馆来。太湖一见,迎着他下楼,因笑问道:“你不是说过不再到这条街上来了吗?”水村道:“因为你在这里,我要看看你。”太湖笑道:“你撒谎,我在楼上早就看见你了。”水村见柜房里还有两位店伙,就和他丢一个眼色道:“我原来是决定了不出门的,昨天忍耐了一天,今天无论如何忍耐不住了。这或者也是野性难驯吧?”太湖望着他微笑道:“你那朋友,你看见了没有?”水村笑道:“没有看见,我也不去拜访她了。你呢?”太湖只是笑。水村道:“你不能陪我散散步?”太湖道:“我恐怕有生意来,只在这铺面走走倒可以的。”水村笑着点了点头,于是二人就在马路边站着。水村笑道:“我本来是不打算来的,但是我觉得没有和她说明,怕她要发生误会,所以我想找着我那个姓韩的朋友,今天到她家里去,和她解释一下。那秦老板,你也没有看见吗?”太湖道:“怪得很,我……”
  
  我字以下的话还没有说出来,只见两部油漆光亮的汽车,风驰电掣的开到六朝居的门口停住。因为汽车开得过快,二人都注意起来。向前面注意看时,第一辆汽车门开了,下来一个穿西装的人,将秦小香搀下汽车来,太湖看呆了,作声不得。水村笑说:“你现在该明白,你是痴想吧?”说完了这句话,第二辆汽车的门开了,首先下来的是桃枝,她手上拿了一支烟卷,口里喷出烟来,接着下来一个有胡子的人,穿了长袍马褂,跟在她身后。她顺手把烟卷一递,递到那个人手上,微微一笑,一同上楼去了。太湖微笑道:“你现在该明白,你是痴想吧?”水村许久不作声,然后微笑道:“那是应当的。你想,她和我们有什么特别要好的感情,只和我们交朋友不和别人交朋友呢?其实这种事,不必亲眼看到,在我们理想中,也就早已有的了。不过我们到了看到以后,才觉得更显然罢了。她究竟是不错的,虽然有了坐汽车的朋友,依然和我们走路的朋友来往,在歌女里面,可也是铁中铮铮了。现在我决定回济南教书去了。清凉山到这里来路不少,我就不来辞行,明夭下午三点钟,我就到下关去。你有事,也不必去送我。我们后会有期。”说着,和太湖握了一握手。太湖忽听到他说要走,未免心中黯然,点着头道:“你走也好,我也得着一个教训,以后我们通信罢。”水村到了这时,也不多说话,掉转头就走开了。只在这一刹那间,太湖的思想,也就完全变更,回转照相馆,就不再在楼栏杆边去眺望了。
  
  到了次日两点钟的时侯,在楼上玻璃屋子里,刚刚和人照完了两张相,待要休息,店伙却引着一位女主顾走了进来。太湖倒吓了一跳,这不是别人,正是桃枝李老板。她先笑道:“我在门口过,看见你在这里,特意来照像的。”太湖笑道:“既是李老板特意来的,我亲自给你照一张罢。”于是将桃枝请到一边坐下,自己便来移动配光的布屏和布幔子。桃枝道:“李先生来了几天了?”答道:“三天了。”问:“这几天没见着于先生吗?”答:“昨天他来的。”桃枝道:“哦!昨天他来的,今天他还来吗?”太湖道:“他今天回济南去了。”桃枝道:“什么?他要回济南去?”说了这话,突然站将起来,一直站到太湖身边来问。太湖道:“可不是,也许这时已经到下关了。”桃枝道:“他为什么要走呢?”太湖已经把光线支配好了,问道:“李老板,你要四寸的呢?六寸的呢?半身的呢?全身的呢?”桃枝道:“他为什么要走?你说!”太湖道:“我预备好了,你要照……”桃枝扯着他的衣服,皱了眉道:“我不照了,我问你,他为什么要走?”太湖怕让店伙看到不便,退了一步,微笑道:“他或者是有点感触吧?”桃枝转着眼珠,凝神想了一想,问道:“昨天他什么时侯来的?看见我吗?”太湖道:“不但他看见,我也看见你坐了汽车来,在六朝居下车。”桃枝点点头道:“是了,他可以误会的。浦口的火车,不是四点钟开吗?”太湖道:“他说了,他三点钟就到下关。”
  
  桃枝便不说话,连忙下得楼来,在身上掏出一张钞票,交在柜房上,对店伙道:“你先收下钱,我现在没有工夫……”说着,已走出了门。路边正停一辆野鸡汽车,开着车门,自向车子里一钻,坐下来拍着玻璃板道:“下关过江火车站。”说着话,一面看手表,已是两点半了。汽车夫坐在前排,回转头来道:“若是不搭别人,要两块。”桃枝在手提包里拿出两块现洋,由玻璃格扇缝里,伸到那面去,丢在汽车夫怀里。问道:“可以开了吧?快一点。”汽车夫得了钱,便向下关开来。她一路上看着表,老是不能出城,好容易望到大江,已是三点钟了。汽车开到了江口车站,只一停,桃枝就跳了下来。但是她四处一望,并不看到水村,将卖票的地方,都看了一个周,依然是没有。再一看表,已是三点钟过去了。心想,他说是三点钟到下关,也许到了下关就渡江了。他或者事先买了票,更不用得到火车站上来。为着靠得住一点,还是到浦口车站上去等他吧!除非他不走,他若是要走,总要到浦口上车的。如此想着,马上奔上轮渡来。她自初坐上汽车后,只管心绪不宁,这时上了渡船,预备过江,倒反而缓过一口气。由轮船上渡到了浦口,她一面随着众人挤上码头,一面看手表,已经是三点四十分了。这离开车的时间,已经只有二十分钟,若不赶快去找,就来不及了。她也不管人如何的挤,手拉着前面的人,只管向前钻。好容易,到了码头上,带跑带走进了车站。她心里想着,水村一定是坐三等车的,先上三等车,前后一找,三等车上不见。也许他坐二等车,又挤上二等车来。这二等车,已是一间一间的车房,有的房门开着,有的房门闭着,可不便推开,只好把房门口的记名单子,看上一看。两节二等车都看过了,哪里有于水村。心想象他这种景况,似乎不至于坐头等车,大概在三等车没有见着他的。于是走下月台,要重新去上三等车,只走了几步,却见秋山、秋华和莫新野一同来了。
  
  秋山首先招呼道:“李女士,你看见了水村吗?”桃枝摇着头道:“车上找遍了,没有看见,他买的是几等票?”秋华笑着握了她的手道:“难得你来送他。他自然是三等票,何以不见他呢?”桃枝道:“你们不是一路来的吗?”秋华道:“他比我们先一小时出城,因为有朋友在下关等他呢。车子上的人,实在是挤,也许你没有看出来,也许你找他,他还没有上车,再找找罢。”秋山道:“我上去罢。”他正要动脚,火车上送客的人,纷纷的向下走,要开车了。月台上的人,和火车上的人,互相脱着帽,摇着手。呜的一声汽笛响,车轮子便展动起来,桃枝和秋山一班人,呆站在月台上,望了火车越去越远,眼睁睁水村坐着这火车走了,桃枝满打算和他解释一番,让他不走,不料一面缘悭,就此分别了。眼见送客的人,纷纷出站,也只好无精打采的回转江边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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