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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回 杯酒两忘嫌各倾肺腑 百金一点曲共

第十回 杯酒两忘嫌各倾肺腑 百金一点曲共 (第2/2页)

吃完了饭,桃枝拿出钱来会了帐。水村笑道:“我很惭愧,应该我请你。”桃枝道:“这话不通,彼此是朋友,就不能说那个应当请那个。但是花钱的老爷们和我在一处,我就不客气说他一声应当,因为他们不是把我当朋友,是把我当玩物。他以为能拿钱买到我,不花钱不痛快。那末,我就让他花钱去吧!”水村笑道:“你今天的话很多,我只一句话,可就引出你一大篇妙论。你还要唱戏,我不愿再招惹你了。趁着天气还不十分晚,我要赶回夕照寺去了。”桃枝道:“你要经过那一带荒野的地方,你走罢,我不挽留你了。”水村点着头笑了出房间,走到楼口,又转身回来。桃枝道:“什么事,丢了东西吗?”水村道:“不是,你请了我,我应该和你道谢才对,谢谢你了。我们明天见好吗?”桃枝微笑着,和他只管点头。水村于是满意去了。
  
  水村走后,桃枝拿出身上的粉镜,一人擦抹了一些粉,正待走回家去。忽然板壁上冬冬响了几下,有人笑着道:“李老板,你的相好走了吗?请过来坐坐好不好?”桃枝道:“是哪一位?”隔壁人笑道:“我们原是以朋友相待李老板的,但是现在要说一句是以玩物相待,请你不要怕我们花钱,过来就吃。”桃枝料着自己的话,都让人家听去了,若要不去,反会让他们说短论长,便笑着走到隔壁屋子里去。这里一张桌位,共坐了兰个人,一个是那洪主任省民,此外两个人,都穿了极阔绰的衣服,自己并不认识。洪省民首先站起来给她介绍着,一个留有一点小短桩胡子的,那是上海天宝银行的经理万有光先生。再一位年纪轻的瘦子,脸上还带了三分烟黝的,那是西北禁烟委员会的副会长柏正修先生。桃枝笑着点点头道:“这都是办社会事业的要人,今天幸会了。”洪省民亲自放下了一把椅子,让她坐下,笑问道:“你自己请客,饭当然是吃饱了。我们要敬你一点什么呢?”桃枝道:“什么也不用敬,我知道洪先生要我来,是要审问审问我,刚才隔壁那个人是谁?”洪省民笑道:“言重言重!因为万先生听你所说的话,很是有理,要看看是怎么一个女子,所以把你请来谈谈。”桃枝也不理会他的解释,微笑道:“我虽是一个歌女,不过和男子们认得多,未免有点滥交,若说爱情这两个字,我和别的女子一样,也是有的。有了爱情,自然会有爱人,这很不希奇。至于这个爱人是谁?他是个前途有希望的青年,我不愿意宣布。详细的情形,我认识他不久,我也说不出来。”她不待人开口,放连珠炮似的,说了这一大篇。三人原想把桃枝叫了来,和她说两句笑话的,现在她自己都说了,还有什么可问呢?因之大家勉强笑了一笑。万有光一伸大拇指道:“这位李老板,真是女中丈夫。”桃枝笑道:“万先生这句话,好象是夸奖我。其实这句话,也不过说我象男子一样,刚刚和男子平等。”洪省民道:“丈夫是有能干的男子,并不是说普通的男子都够得上叫丈夫呀。”桃枝道:“三位还有什么话问我没有?若没有什么话审问我,我要回去走一趟,怕我婶娘惦记着我哩。”洪省民对她这旁若无人的样子,多少有点不满意。她既说走,不愿挽留,就答道:“你请便,回头我们去捧场。”桃枝给三人各打了一个招呼,笑着去了。
  
  柏正修道:“这个女孩子长得真不错,可惜太狂一点。”万有光道:“那是缺少受教育的缘故,倘若念过几年书,就好了。”洪省民道:“没读过书吗?她是个中学堂学生出身呢。就是她认得几个字,夜郎自大,自负了不得。其实她也是个拜金主义的女子,不过钱少了,买不动她罢了。”万有光笑道:“你捧过她吗?”洪省民道:“捧过的,因为我不过把一个普通歌女待她,所以她不大理我的帐。”万有光道:“今天我们一路去捧捧她看。”洪省民道:“你是个银行家,当然她可以另眼相看。不过她是不好对付的。”万有光用一个食指,擦摸着他的短胡子道:“上海多少调皮的女人,我都对付过去了,我不信到了南京来,会办不了这样一个歌女。这种歌女在上海几家游戏场里鬼混,我们正眼也不看她一看的,到了南京,就会这样有身价,那真是迁地为良了。”洪省民道:“你不信,你就试试看。好在这附近全是歌场,吃完了饭,我们可以去试验试验。”柏正修微笑道:“客中我也无聊得很,我也找个人捧捧。不过我不愿花钱找气受,要一个容易上手的。象这位李老板,我自忖我这个大烟鬼子,伯对付不了。”洪省民连说有有。
  
  三个人吃完了饭,赶紧就下楼,径直就向六朝居来。三个人找好了茶座,洪省民首先就注意戏牌子,一看到桃枝是《彩楼配》。因笑道:“这又是一大段唱工的戏,不知道她高兴不高兴?若是她高兴,今天倒有个听头。”他们彼此倒着茶,低声说笑,把那个在旁边传书带信的老刘,早看着了,悄悄到洪省民身边,低声笑道:“洪主任,今晚点戏吗?”洪省民将嘴向万有光一努道:“这位万经理点桃枝的戏,点二十个,好吗?”说着,向万有光一望,他笑道:“点就点一个痛快,我点一百个。”说着,在身上拿出一叠十元一张的钞票,向老刘手上用力一塞。老刘接着钞票,心中一跳,吓得人也一抖。看看万有光却丝毫不以为意,已很随便的样子喝着茶听戏去了。
  
  老刘溜溜的走到后台,一转过木壁门,将手上那一卷钞票,高举过头,乱摇着道:“金老板,李老板,一百个戏,一百个戏,好阔!好阔!”这后台经理金老板,正坐在一张小方桌边喝着茶,和桃枝办交涉,他道:“若是各位老板,今天爱唱就来,不爱唱就不来,大家都随便起来,人家来听戏的,知道谁有谁没有,就不能按日来。我们这办后台的,怎样对得住前台?”桃枝斜靠了桌子抽烟卷,将脚点着地板咚咚作响,正在想主意,如何答复这个问题。忽然听到老刘喊叫,都望了他。老刘手抖颤着,将钞票放到金老板面前桌子上,用手指着前台道:“洪主任今天同一个姓万的朋友来了,那人出手就点李老板一百个戏,真阔!我在六朝居两年了,从来没有见过呀。”那些在后台的歌女们,早让老刘的呼声惊动了,大家都围了上前来看。金老板听了老刘的话,还有些不相信,拿着钞票,仔细在手上看了一看,实在是真的,突然站起来道:“呀!这是个什么阔老?李老板,你认识他吗?”桃枝依然是斜站在那里抽烟,喷出一口烟来,微笑道:“他是个银行的经理,老早我就认识他了。”金老板走到板壁缝向外张望,手伸到后面乱招道:“老刘老刘!你来,看是那一个?”老刘也走到壁缝里来告诉他。其余的歌女,听说有花一百块钱点戏的茶客,都奇怪得了不得,有的在壁缝里望,有的在绣幕软窗子里望,有的掀了一点帘子望,都瞄准起来。
  
  金老板张望了一会,却回转身来对桃枝拱了一拱手道:“李老板,我不知道你今天是和这位万先生一路出去玩去了,晚上喝了两杯酒,说话未免多一点,你不要见怪。”桃枝将手上的香烟一抛,用脚当毽子踢,踢得老远,笑道:“我那有那些闲工夫来怪你。这的确是个花钱的阔老,你们好好的去拍一拍马屁罢。”金老板笑道:“李老板总是这样喜欢说笑话。”说着,想起揣在身上的钞票,还不曾点得清楚,于是又伸着右手到袋里去掏去。这一掏,却吓了一身大汗,原来衣袋里却空无所有。哎呀了一声,连忙将桌子上东西挪开,先看一看,票子没有。砰的一声,打碎了一把茶壶。他也来不及管了,拖开凳子,在桌下乱张望一阵。桌下没有,又在板壁下,绣幕下,四处乱找。然而那有一点影子呢?急得他在后台,如丧家之犬一般,东奔西突,乱撞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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