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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 不眠

9 不眠 (第1/2页)

真宁公主仪仗回宫之后,把自己关在寝宫内谁也不见。她这一次出宫回宫动作太大,连玉屑宫也被惊动。
  
  素盈往玉屑宫侍奉晚膳时,自然而然地在第三个“可”字后面望了一眼,发现皇帝竟然站立在窗前。她脚下不由自主快了起来,三步两步到他身边。她喜出望外的神情一目了然,皇帝微笑着一手扶着窗棂,一手伸去挽她。可这一下他又站立不稳,素盈忙用身子支撑住他,宫女们七手八脚将皇帝搀回床上。他脸上的微笑变成尴尬,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。
  
  “还以为总算有点起色……”皇帝轻轻叹了一声。
  
  素盈一面坐在他身边喂他进食,一面偷眼观察他的脸色——他挣扎着起来这么一趟,脸色又比往常更差。素盈宽慰说:“祛病如抽丝,陛下不必急在一时。”
  
  皇帝吃了一点点东西就再也吃不下,反而说起真宁拒用晚膳,语气中对素盈有少许责备。“动用全套仪仗,让未成亲的真宁公主暴露在百姓面前,这样羞辱她,是你做得太过了。”
  
  素盈知道皇帝偏爱公主,但还是倔强地说:“让她蒙羞的是她自己——她如果还记得自己是没成亲的女孩儿,就不该跑到那年轻男子云集的地方。”
  
  皇帝目光灼灼,素盈被他看得心虚,稍稍侧了侧身。心里却又想:真宁也以不着边际的借口对素沉无理取闹。这样一想就觉得对她这种女孩子,教训一下没什么不对。皇帝却不以为然,说:“十来岁的女孩子整日困在宫中,对外面同龄男孩儿云集的书院有所好奇,也不是多么奇怪的事。况且她去开开眼界,也不算为非作歹。”
  
  “陛下一直都知道?”素盈心中还有些不服气,“陛下知道她在那书院里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?”
  
  “在我面前说出素氏和崔氏绝对不会教她的话,自然是那书院的影响。可是,偶尔会觉得,她的想法也很有趣。”皇帝握着素盈的手微笑起来,“她虽然性子不好,但是会成为一个有主见,与她兄姐完全不一样的人——当父亲的对一个女儿还能奢求什么呢?”
  
  素盈见他如此偏袒,只得缄口。
  
  “你呀,是在嫉妒她。她的身份,她的胆量,她的冒失……”皇帝不疾不徐地说,“现在,她再也不能去那座书院,他们也不敢再接待私自离宫的公主。她甚至不能再离开宫廷——外面会有人认出她,还有可能伤害她。”他叹了口气,“可是,你把这个小东西跟自己关在一起,能管得住她么?”
  
  素盈转过身,口气平淡:“陛下难道不觉得,为真宁挑选驸马的时候到了吗?”
  
  皇帝静静地看着她,微微一笑:“是啊。”他答允得这么爽快,素盈却无法高兴——最近实在太顺利,无论她有什么愿望,他都为她实现。她不放心素飒,还不需要开口,他就轻判了。她不放心真宁,大略一提,他就同意把公主嫁出去……他是怎么想的呢?
  
  素盈凝视着他,目光渐渐飘忽,把头轻轻靠在他肩上。是她付出代价的愿望正在实现吗?她决心再试一次——
  
  “今晚让我留下吧……”
  
  他完全没有任何反应。素盈想,他的包容还没有让他放弃固执。明天,明天就去把那些石榴树拔掉。
  
  可是他这时候说:“留下吧。”
  
  素盈惊得撑起身看着他,他的目光清澈冷静,与她对视时毫不动摇——这才是他的目光。素盈在这个刹那清楚地证实了自己的疑虑:他心里一定有另一个信念,让他能够在表面上对她不断妥协。
  
  她释然一笑,摇头道:“妾一时任性,现在已后悔了。陛下身体刚刚有康复的迹象,妾不敢妨碍陛下休养。”说罢站起身,像往常一样井井有条地安排皇帝休息。
  
  这一天并不是什么大日子,然而有很多人彻夜未睡。
  
  真宁在自己的寝宫中又饿又恨无法成眠,暗暗发誓决不被素盈吓倒,有机会一定要再出去,让素盈再也无计可施。又不知道怀英先生和冯氏经过这一番闹腾,对自己是何感想,还会不会欢迎她再一次出现……不会的,他们一定不会畏惧。他们是懂得许多道理的人。她还有很多疑问需要请教怀英先生呢!如果能明白怀英先生所通晓的学问,她一定可以变成一个和姐姐们不一样的公主!
  
  想起两个姐姐,真宁又想起近来宫女们偷偷告诉她,天子和皇后要为她择婿了。想到这个真宁就觉得恶心。像荣安姐姐那样千挑万选,欢天喜地地嫁人,不过是嫁给一个白信默而已。荣安是犯了傻,才没发觉自己所托非人。现在又要让另一个居心叵测的男人利用她高攀皇家血统?绝不!
  
  她要走的,是另一种道路!
  
  明德书院的后宅里,李怀英的夫人冯氏犹自嗟叹:“那瑞儿姑娘,竟然是……唉!”李怀英仰面躺在床上,一双手放在胸前,十指像抚琴一般,悠闲地轻轻在被子上摩挲。好半天他才说:“瑞儿姑娘平常是怎么说她家里的事?好像听你说过,她提到家里父亲卧病,后母生性懦弱却想要霸占家产,还有一个阴险的管家在一旁觊觎?”他脸上绽放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:“呵!她还说过什么呢?”
  
  冯氏反正睡不着,将真宁数次来时说过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丈夫。李怀英默默听着,偶尔点点头。末了冯氏惋惜道:“挺好的一位小姐,竟然是公主……只怕以后再见不到了。”
  
  李怀英却笑道:“等着吧!她还会来的。”
  
  邕王府里也有一盏孤灯迟迟不灭。邕王在灯旁悠闲地翻阅书籍,时不时拿书中的典故向崔落霞请教几句。书案前跪着世子,他们两人却视而不见。世子平心静气地听他们谈天说地,明明已经跪了很久,却没有一丝怨色。
  
  邕王看完了一本书,问儿子:“知道为什么罚你吗?”
  
  世子恭敬地回答:“因为孩儿在郡主面前多言。”
  
  “你面对野狗的时候,知道不能轻举妄动。但面对人的时候却忘了谨慎,在她面前炫耀自己的判断力。”邕王温和地说,“她看起来不像野狗那样凶残,但她是素氏。你尚未出世时,她学的东西已经比你更圆滑复杂。”
  
  崔落霞神情凝重,也说道:“世子可知,大约就是三年前的这个时候,那个女人杀死了自己怀孕的妹妹。不久之后,陷害了当时的皇后——那时她不过是个没进过宫门的年轻女子。”世子与邕王都吃了一惊,崔落霞接着又道:“德昌郡主的妹妹为了报复郡主及其生母,在入宫参选之前毒害郡主。她入宫的妹妹也很有手腕,不过几个月就得到圣上逾制临幸,进而有了身孕。东平郡王,也就是如今的平王对这个小女儿满怀希望,对郡主受害一事只字不提。郡主嫁了宰相次子,一直隐忍不发,但是一出手就要了妹妹的性命,令其父愿望落空,还把罪证隐隐地指向了当时的皇后。”
  
  她想起往事,不住感慨,“娘娘被废之前已经大约知道事情本末,但是跟别人说是死者在宫外的姐姐所为,谁会相信呢?而且她又是相府的儿媳,娘娘鞭长莫及,当日所处的境地复杂,根本无法与相府反目,竟硬硬地吃了这个亏,草草地找了替罪羊——是郡主的亲姐姐。原意是报复这一家人,更想不到郡主越发大胆,险胜一次还不罢手,居然为宫里的另一个姐姐出谋划策,将娘娘也陷害了。”
  
  她摇头叹道:“那女人像无处施展的野藤,野心极大!给她一个缝隙,她就会破壁而出,肆无忌惮地蔓延——不是为了实现什么宏图伟业,只是为了证明她有能力做到。”
  
  邕王端坐细听,末了,肃容沉吟道:“如此说来,这人在素氏当中也是个奇人……”
  
  “殿下如想韬光养晦,最好不要与此人有瓜葛。”崔落霞徐徐说,“谁能控制野藤的长势呢?”
  
  世子认真地听了她的话,点了点头,却见父亲的神色不似平常。父子二人各自回房就寝之前,世子忍不住仰头问父亲:“素氏的女人当真那么狠毒吗?母妃可不是这样。父王的母亲也不是吧?”
  
  持灯徐行的邕王顿住脚步,僵硬的身影一动不动,像被一双无形的手牢牢抓住肩膀。他转身蹲在儿子身边时,脸色在月光下显得那么苍白,似乎想起什么可怕的事。“你的母妃和我母亲襄妃娘娘,的确与‘心狠手辣’毫不沾边,她们连保护年幼的孩子也很难做到。”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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