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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 朔风

20 朔风 (第1/2页)

二九朔风冷难当。围炉铺锦绣,废眠待君王。
  
  映荣吟出这句消寒令,举座皆静。那些在草原上迁徙的祖先首领,总会于冬深时探访每个毡帐嘘寒问暖,部族人民每逢冬寒就在炉边恭候大驾。后来成了传统,帝王会依习俗问寒。帝国越来越大,他们行走的范围越来越小,最后变成在宫里走一圈。失宠的嫔妃一年到头只有这一次面圣的机会,往往费尽心机多留他片刻。可是再后来,皇帝往往几年也不会走这一圈了。
  
  没想到脾性暴躁的钦妃,竟写了一句漫漫的哀怨。
  
  素盈叹道:“更像是宫怨诗。”钦妃赔笑道:“妾一时卖弄聪明,扫了大家的兴,真是罪过。”
  
  后妃们聚在一处煮雪烹茶,也邀了素璃,可届时却不见她的身影。素盈让人去东宫请了一次,那边推说病了。素盈关切地问:“哪个御医去看的?怎么说?”宫女回道:“今天碰巧李太医有空,去看了说是稍染风寒,休养几天就不打紧。”钦妃嘿嘿道:“是心病吧?”众妃嫔皆是抿嘴一笑。
  
  头九里东宫不太平,太子侧妃偏赶在这时候临盆。虽然产下的是个女儿,让侧妃本人大失所望,但出乎意料的是皇帝特别喜爱新生的孙女,亲赐“韵”字为名,又起了一个小名叫做“齐儿”意谓孙辈男女双齐。他赐西陵郡王黄金三斗,还赏赐了东宫僚属,规格只略略逊于皇孙降生。
  
  睿洵正为别人捕风捉影将他卷入刺杀与落毒疑案而烦恼,此时又得一女且受父皇心爱,仿佛一股喜气冲了阴霾,因此对女儿格外爱护。明眼人都察觉到,这样的时候,皇帝故意因一个孙女厚待东宫,用意明显,无非表明东宫地位稳固,不令臣僚对太子离心。
  
  唯独素璃情知如此,仍比旁人多一层顾虑。想到侧妃产女便身价陡增几乎与她比肩,不禁暗生愁怨,恼侧妃运气好,撞上这样一个时机。她本就连日心焦,这时又多一股火气,怏怏地病倒了。所幸法善大师在宫中,早晚为她祝祷。僧人殷勤出入东宫本来不妥,但皇帝念法善大师是素璃的祖父,又敬他德高望重,特准来往。
  
  妃嫔们说上几句就不再叨念素璃,仍是各自品茶。素盈特煎了一瓯滚烫香茶,亲手加上封签,命宫女趁热送到东宫为素璃发汗。一会儿宫女回来说太子妃叩谢娘娘。素盈问:“东宫妃喝了这茶,是不是精神一些?”宫女吞吞吐吐道:“茶烫,东宫妃不慎打翻了。”钦妃口下不饶人,当即冷哼:“她把娘娘当成什么人了?”素盈严厉地瞪了她一眼。
  
  各宫宫女聚在一起,砌了大大小小、姿态各异的雪狮子,用金铃彩绦装饰罢了送到诸位娘娘面前请求品评。素盈正在兴头上,忽觉腹中不适,忙将诸事交给钦妃打理,自己匆匆回宫去了。妃嫔们起身送驾,目送她背影暗暗嘀咕道:“看着并不像,可是这动静又像真有其事。”
  
  钦妃冷笑:“像不像,跟我们有什么关系?”恭嫔与景嫔姐妹俩笑道:“姐姐不知现在多少人巴巴地望着那腰身呀!”钦妃再冷笑道:“两位妹妹都是生养过的,你们倒是说说看,有没有那回事。”恭嫔景嫔讪讪答道:“我们怎么敢?再说我们四只浊眼,怎比得上姐姐目光雪亮?姐姐若是看出门道,还望明示一二,好让家兄南安郡王早晚烧香为娘娘祈福。”
  
  钦妃瞥这对姐妹一眼,“让他去烧吧!”
  
  不仅恭嫔景嫔呆了呆,肃嫔与安嫔也吃了一惊。钦妃却又婉转笑道:“素庶人在的时候,你家得过什么好处?娘娘为你家兄弟们在圣上面前美言,哪一次没有落实?难道这还配不上受你哥哥早晚三柱香?”她说了这话,众人才又呈笑脸,可心中更猜疑不定。
  
  素盈休息一会儿觉得没有大碍,取彩笔将今日消寒令题在图上,亲自送到玉屑宫。正逢法善大师在宫里为皇帝讲经,她坐在皇帝手边默默地观察法善,突地又是一阵腹痛。正值皇帝与法善谈论到紧要的地方,她强忍了不作声。待皇帝回头看见她煞白的脸色,惊问:“怎么了?”
  
  素盈容色惨淡,按着小腹欠身道:“妾突感不适,乞陛下准妾告退。”皇帝挽住她说:“不必奔走,就在外间躺下。这就召太医进来。”素盈忙道:“病人不敢在圣驾前惊动,请容妾回宫小歇。”她态度坚决,皇帝只得令肩舆小心送她回去,又命御医火速前去侍奉。
  
  法善木木呆呆在旁边看着,待风平浪静才唱声佛号。皇帝猜到他有话想说,漠然道:“大师有何灼见?”
  
  “老衲不过出家的凡夫,能有什么灼见?不过忽然想起来一个典故,想与陛下共谈。”法善仔细想了一阵,说:“□□开国时,曾向隐居山野的奇人问国运。奇人当时正在锄地,随口说,‘前三天夺地,后两天争锄。’□□不知何意。后人却道,我朝前三帝争夺帝位最为残酷,待到皇子争储位最为激烈时,国运也要到头了。这典故被一些好事之徒称做‘锄地谶’。”
  
  皇帝不住冷笑,“大师,朕敬你年高,礼遇有加。原来年高的人果然健忘,尘世的规矩也忘了——红尘中的事,自归红尘中的帝王。大师只管潜心钻研佛法,琢磨着如何沟通天人即可。”说到后面,声调全无一丝温和。
  
  法善多年不曾见识他的厉色,听他话锋,好像全然忘了他们本是舅甥翁婿。他骤惊出一层冷汗,顿时灰心,叹一声“善哉”合掌躬身。再抬眼打量姐姐留下的旧陈设,他连连苦笑,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。
  
  他黯然退出时,皇帝仿佛浑然不觉,展开素盈送来的消寒图观赏。“废眠待君王”五字着实令人哀怜,他沉吟片刻向左右道:“仔细一想,已有七八年没有夜访。以后不知有没有机会……今年就走一圈吧。”潘公公忙劝:“陛下保重龙体要紧。”皇帝笑道:“我已动了这念头,必定要做的。”
  
  这天就依圣意,通知各宫候驾。天公却不作美,敲过酉牌,飘飘忽忽洒下细碎的雪花。
  
  素盈喝了汤药,和衣半卧在床上将养,宫前忽报圣驾降临,风雪轿转眼抬了进来。素盈行过礼想要搀住皇帝,他却摆手笑道:“我养了小半年,走这几步还难不住。”当真稳稳地迈开步子,边走边问素盈:“你好些了?”
  
  素盈扶他坐到暖和的床上,嗔怪道:“才好些,又要提心吊胆。只怕今晚好不了。”皇帝笑笑:“我反而觉得出来吹吹风,比闷在床上又好了许多。”他四处望了望,感慨道:“有多久没来过这里?虽是老样子没变,看在眼里却新鲜了。”
  
  素盈陪他说了一会儿话,皇帝忽招手让潘公公扶他起身,又坐回风雪轿里,说:“你安静歇着。我这一夜还有好些路要走。”素盈不住摇头道:“明日第一个该罚妾,不该把那消寒令给陛下看。第二个要罚钦妃,把这老习惯又勾起来。”皇帝笑笑,起轿去了。
  
  自他离去,素盈就不能安心。一座宫殿,几日不来便觉得新鲜。那些许久不见、千伶百俐的人,是否也让他眼前一亮呢?
  
  遣去探听的小宦官一会儿回来一报:圣上就近去了恭嫔的景福宫。圣上出来,去了安嫔的泰福宫。圣上去了景嫔的迤泉宫。
  
  此后过了好一阵子不见回来通报,素盈眼见着外面风雪之势只增不减,愈发不安。又过了约摸一刻,小宦官终于回来,身上雪花虽已拍净,发梢上呵气结的冰还未消。素盈见他手耳口鼻皆冻得通红,知道外面风雪逼人。
  
  小宦官颤颤地说:“圣上在流泉宫时,大雪忽狂,难以行动。圣上今夜下榻流泉宫。”左右宫人听了,一时皆不敢作声。
  
  素盈默了一会儿,叹道:“这是钦妃的缘分。”说罢自去睡了。
  
  夜越深,风声越是紧,呜呜咽咽一整晚。宫女们添几分小心,一夜数次留意炉火,生怕不留心熄了害娘娘受凉。每次她们入内检视,都听到素盈在床上辗转反侧,问她是否身体不适,她却在半梦半醒之间咕哝着说没事。
  
  整整地折腾了一夜,第二天起身时素盈果然抱怨没有睡好,很不高兴地说:“提铃的人昨晚怎么转到丹茜宫附近?叮叮当当吵了一整夜!我这脑子里现在还是嗡嗡琤琤的乱响。去找周太医来。”
  
  宫女们听了都吃一惊:昨夜并未听到多余的声音,否则怎会容提铃人打扰皇后休息?她们只当皇后身体不好因而幻听,去请太医时向正欲进门的信则提了一句。信则进宫之后立即跪道:“小人昨夜疏忽,让人扰了娘娘安歇,实在有罪。不知哪个胆敢在丹茜宫附近惊闹?小人即刻将她找来听从娘娘发落。”
  
  “只是没睡好有点头疼,用不着这样大惊小怪。”素盈笑道:“说正事吧。”信则将手中册子呈上,道:“娘娘,这是下赐平王和交给东洛郡王代为献祭的清单。”素盈接过来随意地看了一眼,说:“历来都是这些东西,也没什么可看。”忽然又想起什么,她又补充道:“今年有彗星之兆,理当向神明献一份大祭,祈求平安渡厄。自我入宫至今,陛下赏赐的诸多珍宝一直封存未动,今年节前陛下又赐许多金玉宝石,我平日极少用到,你将它们一并交给东洛郡王,让他在祖宗神前多多致礼。前天赏下的绸缎中,有疋象牙色上绣珊瑚红牡丹花儿的。我一看见就想起来,上次赏赐中有这么一疋,轩茵进来的时候目不转睛地看了很久,我已经答应了送人,不能给她。这次的给轩茵,其他的让平王为夫人们添件新衣。”信则一一记下来。
  
  周太医急急赶来医病,素盈又抱怨说脑子里有只铃铛响个不停。信则心中纳闷:她一再提到这铃铛,似乎有特别的用意,必定不是什么好事情。他知道,在这丹茜宫里,便是崔落花那样看着素盈长大的人,有疑窦也不敢问出来。他与崔落花的角色全然不同,只能心里琢磨,绝没有问的份,于是默默地退出宫来,将素盈交待的事一一做好,当日就着人把各色物事送到平王府中。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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