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断魂筑

断魂筑 (第1/2页)

自从荆轲死了之后,高渐离再也没有摸过我。他把我装进箱子里,悠悠地对我说,燕国不保了,我们该离开这里了。我听见有东西噼里啪啦砸在箱子上。直到那东西顺着箱子的缝隙滴在丝弦上濡湿了我的身体,我才知道那是高渐离汹涌的泪水。
  
  果然,秦国大军旋风一样扫过燕国。他们的旋风是向北刮,我和高渐离是向南逃。他带着我爬过他故乡范阳城的残垣断壁,涉过血水流淌的易水河,来到白洋淀边的秋风台。那时,秋风台已经被炮火掀去了半边。我感觉,高渐离的脚步在这里停顿了好久。往事如昨,高渐离和太子丹送别荆轲的场面连我都记忆犹新。我发出的高亢悲壮的音律在这里曾经撼动了那么多人。那是我迄今为止最痛快淋漓的呐喊。呐喊完了,我开始疲惫地歇在高渐离的行李箱里。作为一把筑,我除了听命于高渐离的手指,发出不同的音律,我还能做什么呢?
  
  来到了宋子城,我们就听到了太子丹被他的父亲割掉头颅献给秦国的消息。高渐离拍着行李箱,拍着我昏睡的身体,嘶哑着嗓子说,燕王喜割掉的不仅是太子丹的头颅,他割掉的也是他自己的头颅啊!高渐离的话很快就得到了应验。秦国大将王翦的儿子王贲把燕王喜从蓟城追到了辽东,硬是生生的把他的头颅揪了下来。丹的头颅掉了,喜的头颅掉了,燕国天空的星辰也掉了。
  
  我和高渐离不能再往南逃了。逃到哪里看到的都是秦国的星辰。我们在宋子居住了下来。高渐离做了一家酒楼的酒保。他的名字改成了燕惜。我就被燕惜安排在他那简易得不能再简易的床底下。虽然我动弹不得,但每天我又都在跟随着他。我是他的影子,一个曾是天底下最好的乐手的影子。我随着他端盘上菜,刷盘洗碗,砍柴劈木。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的一双调琴弄筑的纤手变得粗糙皲裂,骨节粗大。看着他的心在一点一点破碎开来,我躁动不安。我在箱子里激烈地扭动自己颈细肩圆的身子,我的十三根铜弦铮铮作响。我觉得那简易的床铺也在我的响声中摇晃。我停止不下自己。直到中间那根长弦在燕惜沉重的叹息声里砰然抻断,我才有了暂时的安静。
  
  燕惜停止叹息是在那个月明星稀的夜晚。那晚他破例多喝了几杯冰烧酒,正要回房休息,却听到了一阵久违的筑声隐隐传来。他循着筑声挪动着脚步,他的褴褛的衣袂很快就飘到了主人家的堂前。那是一个咸阳来的客人在击筑。堂下一群人正侧耳细听。一曲终了,众人鼓掌赞叹。燕惜却不合时宜地嘟哝了一声:好是好,就是差了一些东西!
  
  差什么东西呢?主人和客人把燕惜请到了堂上。燕惜说,客人的筑声是从琴弦上弹出来的,只能悦人耳,还不是真正的音乐。真正的音乐是悦人心,是从心底里发出来的!客人把筑一下子就掷到了他的脚边,那你弹一首真正的音乐给我听听!
  
  燕惜一脚就把那筑踢到了堂下。然后一个漂亮的转身,走了。他从床下掏出尘封的我,然后换上了那身在燕国朝廷穿过的华丽衣服,整容净面,回到了主人堂上。在众人惊诧的目光里,修颀俊逸的燕惜左手按住我的头部,右手捏着竹尺,优雅而娴熟地一击,我渴盼已久的身体顿时生动起来,震颤着发出了一声贯穿天地的妙音。众人的心一下子就被击昏了。昏迷的心不会死去,它们注定还会被持续的筑声所唤醒。一阵高亢的筑音穿过,接下来就是激越的旋律。我和燕惜都不由自主地唱起了那首荆轲曾经唱过的《易水歌》:风萧萧兮易水寒,壮士一去兮不复还……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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