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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理良知

天理良知 (第1/2页)


  
  我在一座山、一座山地拜访佛门时,已经心生不安。那么多智慧在山头间闪耀,山路上问道者络绎不绝,那么,山脚下呢?山脚下存在着大量儒家书生,他们毕生都在为国家伦常而传道、授业。他们偶尔抬头仰望山林,心情会是如何?
  
  当然会不爽。最典型的是唐代文坛领袖韩愈,他在《论佛骨表》中开头就说,佛教并非中国产品,是从“夷狄”外邦传进来的。在传进来之前,中国的三皇五帝都很长寿,传进来之后,中国帝王的寿命反而短了。他还说,我这样攻击佛,如果佛是灵验的,那就惩处我吧,我等着。
  
  更多的儒家学者则根据中国的精神主轴上提出质难,认为中国历来倡导“忠孝”,但是,佛教讲“出世”就失去了忠,讲“出家”就失去了孝。还有不少评论者指出,佛教建造了太多的寺庙,靡费过巨,占地过广,又形成了大量非生产人口。
  
  这些批评,看似有理,实则无理。韩愈不知道,佛教并不许诺“寿命”,更不许诺帝王的寿命。说到“忠孝”,佛教恰恰是要审察这类“社会责任”之上的人生奥秘。而且,佛教希望广大信众,不是成批地“出家”,而是更好地“在家”。
  
  儒家学者中那些善于学习的人渐渐明白,佛教的盛行,正好暴露了儒学的短板。儒学张扬的是社会秩序,佛教探究的是人心本性。社会秩序是统治者的课本,人心本性是一切人的疑问。社会秩序的课本,必定掺杂大量权势的意愿;人心本性的疑问,却会启发天下众生的觉悟。
  
  既然如此,一直占据着统治地位的儒学能不能改变一下自己的身段,从外部获得更多教益呢?但是,要儒学获得教益是一件麻烦事,因为它历史长、背景阔、资源多,很难大幅度转型。如果不是大幅度转型,它获得的教益总是有限。
  
  幸好,儒家学者中毕竟还有杰出的明白人,而且不止一个两个。于是,从唐代开始,尤其是在宋、明两代,儒学发生了重大转型,产生了“新儒学”。如果说,旧儒学的重点在于弘扬伦常秩序,那么,“新儒学”的重点在于探掘人心本性。毫无疑问,这是受到了佛教,特别是禅宗的重大影响。
  
  “新儒学”可分为“理学”和“心学”。“理学”之“理”,是指“天理”;“心学”之“心”,是指“心性”。
  
  新一代的儒家学者认为,社会秩序中的种种是非,关乎一种比较抽象的本性,他们直称为“性”。而这“性”,又与“天”有关。他们从儒家早期经典《尚书》《左传》《孟子》中找到种种有关天人之间神秘关系的文句,进而系统地探究人世的起点和归结。对于这样的探究,旧儒学兴趣不大,着力不多,而新儒学则突飞猛进。
  
  但是,即便如此,“新儒学”与禅宗仍然有极大的差别。不管是“理学”还是“心学”,都显得严肃、沉重、吃力,而禅宗却是那么轻盈、波俏、干脆。更大的差别在于,“理学”和“心学”总想识别天下的是非善恶,着力于分割;而禅宗则无意分割,无心识别。
  
  对此,我们应该更多地体谅这些处于艰苦转型中的儒家学者。他们始终秉持着一系列社会责任和人间理想,这是他们安身立命之本。因此,无论他们想得多么高深玄虚,也不可能脱空而去。他们反而会回过头来质询禅师们:你们的那些机锋和顿悟,妙则妙矣,但普天下到底有多少人能够真正领会?如果永远只能局限于极少数智者,那么,佛理所主张的引渡众生又怎么能完成?
  
  儒家学者们的这种质询,自认为是义正词严。
  
  这是一大群中国仕子的精神自守。我们只能直面,却难于指责。其实,我们自己也是其中一员。
  
  不错,是这样。但对我个人来说,却又有点特殊。出于对魏晋名士的长久缅怀,对艺术美学的彻心投入,我对于接受儒学之外的思想,比别的中国学人少了一点障碍。特别是禅宗,简直与我迷醉毕生的艺术天性难分彼此。我经由艺术,可以顺畅地通达它;而经由它,又可以快速地进入艺术的最深层面。由此明白,我的天性,更接近于禅。
  
  在这种情况下,由我来向理学和心学表达尊敬,应该比较客观。
  
  二
  
  看到了佛教的一系列严密体系,这些儒家学者决定要从新的思维高度,为儒学提供一种宏观的精神依据。
  
  这就是前面所说的“天理”和“心性”,后来又进一步探挖到“良知”。
  
  此前,正宗的儒学讲了那么多应该遵行的美德,那么多必须奉守的规矩,却没有阐述根本理由。对此,儒家学者历来不太在意,常常把根本理由粗粗地归之于遵循先王遗范,念及国计民生。此外,就只说应该如何如何,而不说为什么。这种学术状态,以前尚可,但在佛教的对比下就显出了单薄。
  
  “天理”和“良知”这两个概念找得很好,人们即使一时不了解其中深义,却也能从词面感觉上知道它们指的是什么。只要是中国人,遇到看不下去的人间祸孽,就会大声喝问“天理何在”“良知何在”?
  
  这种世俗喝问,其实也就是把事情顶到了最终底线。在最终底线的划定上,恰恰与这两个概念的哲学意义相当。
  
  “天理”和“良知”,理学和心学都说,但一般认为,理学重在“天理”,而心学则重在“良知”。
  
  理学在哲学史上被称为“程朱理学”,其中“程”是指程颢、程颐两兄弟,朱,则是指集大成者朱熹。朱熹认为,“宇宙之间,一理而已”。正是理,决定了天下万物的由来和规范。他把由来说成是“所以然”,把规范说成是“所当然”。
  
  朱熹
  
  朱熹正是在这个当口上,触及了所有的思想家都很难回避,又都很难深论的善恶问题。孟子说“性本善”,荀子说“性本恶”,但都没有深入论证。朱熹认为,孟子的问题在于“不备”,荀子的问题在于“不明”。他自己则不执着于一端,而要从根源上理清脉络。
  
  朱熹认为,“理”是至善的,但是,当“理”行世时要化作“气”,这气就有清、浊、阴、阳之分了。清而生善,浊而生恶,于是人类也就有了善恶。
  
  朱熹说,由于天理是至善的,因此人的先天本性也是至善的。朱熹把人的这种先天本性说成是“天命”;与此相对,他又把后天养成的特性说成是“气质”。“天命”和“气质”常常矛盾和错位,所以一个人应该省思自己的“天命”,并以此来改善自己的“气质”。其中一个关键,就是放弃“人欲”,服从天理。而且,要知而后行。
  
  由个人推及社会,朱熹主张用天理来安置各种人际关系。他认为很多血缘关系本是“天理”、“天命”的呈现,如父子关系、兄弟关系、族亲关系。由此延伸下去,他又提及了君臣关系。把君臣关系提高到天理,这正是朱熹最被后世诟病的症结所在。
  
  朱熹本想用“天理”来表述一种稳定有序、相反相成、百脉呼应的社会理想,但把君权专制合理化了,也就把强取豪夺的制度结构看成是一种天然现象。难怪,在朱熹去世之后,他的学说渐渐受到统治集团的重视,甚至变成了“国家哲学”。
  
  撇开这一部分,朱熹试图用天理的概念来探求宇宙和人世的终极道理,还是让我深为敬仰。他对于现实社会结构进行合理化解释的“理论陷落”,是历来儒家学者的通病,也从一个侧面证明了佛教的超逸性思维的重要性。
  
  社会需要参与,却不能让自己的精神高度也降格以求。因此,那些山巅云端间的精思慧语,实在必不可少。
  
  三
  
  再来看看心学的“良知”。
  
  这就要打扰我家乡的明代哲学家王阳明了,他是心学的真正创立者。
  
  王阳明
  
  王阳明比朱熹晚了三百多年,当然仔细研究过天理学说。终于有一天他猛然醒悟,天理全在心间。他的表述非常明快:“心外无物,心外无事,心外无理,心外无义,心外无善。”
  
  其实,朱熹也说过,“心即理”的意思,那是指“以吾心求物理”,使理入心。这比较好懂,让人惊讶的倒是王阳明,在他看来,心就是一切,心外的世界没有什么意义。只有心,才能让世界一点点明朗起来。因此,这世界只属于心。
  
  很多年前,我曾在一篇写故乡的文章中引用过他的几句话,在这里不妨再引一次,因为这几句话牵涉到心学的根本。这是他与朋友一起游南镇,朋友觉得岩中花树与自心无关,于是有了对话——
  
  问:天下无心外之物,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,与我心亦何相关?
  
  答:你未看此花时,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。你来看此花时,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。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。
  
  唯物主义一定会断言,在人们没有来看时花已存在。但是,在王阳明看来,心中没有的朋友就不是朋友,心中没有的怨恨就不是怨恨,心中没有的感激就不是感激,心中没有的拖累就不是拖累。
  
  按照一般的想法,被你心中抹去的朋友,虽然友情没了,但那个朋友还活着啊。王阳明说,心中没了,就没了。
  
  王阳明当然知道饭店的菜牌上有很多可点的菜,但对他来说,“不上心”的菜,就不会出现在桌面,不出现在桌面的菜就不算今天的菜。
  
  乍一看,这种说法把自己的世界缩小了。其实正好相反,凭着心学,人们心中可以排除一切“不上心”的物像,却可以装得进山河大地、****,还可以把春花秋月、童真慈颜融为一体,炫丽旋转。
  
  因此,心学,可以让我们凭着自己的心意关闭一扇扇后窗,却又打开了一扇扇敞亮的前门。今后,自己的全部空间就是心的空间。天地因此而复苏,心性因此而拓展。
  
  王阳明在建立心学之后,对朱熹提出了批评。他认为朱熹的精神气魄很大,但主要忙着考察、格物,而没有花很多功夫在自己身上,“切己自修”。如果能“切己自修”,就会在自己的心灵中有更深的投入,发现格物不如修己。
  
  王阳明说,天地万物不是出现在人的眼前,而是与人本为一体。天地万物“法窍之最精处”,“是人心一点灵明”。他请大家想一想,如果一个人去世了,那他的天地万物又在何处?
  
  王阳明对朱熹的批评,让我联想到欧洲学者荣格的一个论断。荣格认为很多哲学家都在研究各种概念,终于有一天,哲学家研究起自己来了。他认为,这个转折是从尼采开始的。王阳明相信朱熹心胸的广度和深度,因此很想建议朱熹把自己作为研究对象,然后由自己的心,通达天地万物。
  
  研究心学,必然要触及一个核心课题:心的本体是什么?王阳明回答,心的本体是“良知”。
  
  “良知”,这个概念孟子也提过,是指一种不必经过考虑和学习的道德本能。王阳明顺着孟子的意思延伸,却不把“良知”看作一时一地的偶尔爆发,而是看作整个心的本体。这说明,这位哲学家对世间人性,具有充分的信心和高度的期许。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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